“噗，哈哈哈……”想到这里，蔡永康忽然失声笑了出来，所幸没人在意他及时憋住的声音。他自嘲到，不管是自己还是张良茂，还是其他人，全都没有区别，即便大难临头了也仍不会忘记内斗，这就是他们的本性啊，无论平日中过得多么体面都不会放下对彼此的提防，即使表层的关系表现得多么亲密也会因为利益纠葛的一念而翻脸。

这就是他们可鄙的本性，他们百无一用却无比遵从的本性，可是这是多么讽刺啊，他们一直盲从着的东西正在将他们推往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们此刻最需要的共弃前嫌精诚合作，却恰巧不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美德。

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干什么？龚常章无需担心董事会的其他成员会妨碍到他军团在一小时后的攻势，因为那道命令并非是由他发出的，即便那道命令出了什么差错，需要担心的也不是他或者那位夫人，只不过在“他”接管一切之后，龚常章就只剩下一个身份了，那个他原本应该维持着的身份，不过那样对他而说才是再好不过了吧。

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从头到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吗？蓬莱没有一位整容医生可以担保，不过交给下水道里的黑医也许还能把人变成生理意义上没心没肺的弗兰肯斯坦。花上一个小时去让自己改头换面，龚常章也无法做到，因为要做到这些他甚至花不了一分钟，随着合金面骨的软化与变形，原本宽大凶恶的面部轮廓渐渐缩小，以假乱真的人造皮肤下半导体凝胶缓缓地蠕动着，拉起了下垂的脸颊，填平了纵横的皱纹，用以伪装成色斑和痣的色素从皮肤表层被排出和氧化——他，正在逐渐蜕变。

原本将西服撑到变形的肚腩也被收回，粗短的双腿猛地拔高，就连脊椎也拉伸了数厘米，龚常章摘下了假发，他的头皮依然残存着神经，因此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发丝从毛孔中生长出来的痒觉。他那身原本为他量身定做的西服变得松垮而短小起来，尽管他整个人都变成了另一幅更加英俊挺拔的模样，但这身行头实在是不适合去面见那位夫人，于是他又翻出了那件传统款式的酒保服，穿在了身上。

一个穿着酒保服的CEO可不是随便谁每天都能见到的，龚常章，不，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继续作为那位夫人父亲的替身了，至少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不需要，现在他的名字叫做廖英。

廖英开启了他身为龚常章时的办公室之中的隐藏面板，这是他连以龚常章身份都没法拥有的六级通行权限，这是廖英得到了“他”的认可之后获得的权限，除他与那位夫人之外再无他人拥有，但那位夫人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因此除他之外不存在能够启用这间办公室真正功能的人。

重力在几秒钟里仿佛增大了十几个百分比，但这并不属于这间办公室的功能，这间办公室只是在平稳地加速向上方行进而已，AW的总部大楼向上直通蓬莱的穹顶，然而位于这栋大厦最顶层的却是仅有这栋大厦一半高度的高层管理所在的区域，在往上便是用以穹顶相固定的部分，由于其摇晃过于剧烈而无法作为正常的工作楼层。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解释罢了，但凡对力学有过一丁点研究的人都不会去相信这敷衍的说辞，那些楼层的实际作用，是用来安放一台运算量足以支撑蓬莱一切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和“他”独立的湮灭室以及散热器的。此刻廖英正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穿行在“他”物理意义的身体中，廖英不确定这种隐晦的同性恋暗示是否会激怒“他”，但至少目前看来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上行着，就像古代一位著名的喜剧演员陶德霍华德说过的一样，It just works.

就像是夕阳不经意间沉下海平线一样，办公室中的灯光忽然暗淡下来，一个全息影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办公室的中间，散发着淡淡荧光全身半透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向廖英发问：“小东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姐现在一切正常，但是她选的家伙就不一定了，那家伙也许并不具有资格，因此我决定放弃掉他，重新开始一次，这次我认为直接采用刚生产出来的机师会更好些，或者，由您来操刀那个幸运儿的记忆与人格会比较好。”

“这从原理上确实行得通，但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全息投影的男人竭力让自己显得悲痛起来，廖英也相信“他”的情绪确实十分低落，但是这生成的电子音却没法渲染出情绪的波动，“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找出一个最快的解决办法，这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么。”

“是的，先生，夫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廖英的态度依然谦卑，“此外我还有一些关于处理叛徒马克龙与严表立方面的事情想要汇报，您的注意应该没有放在这方面。”

“这点你倒是猜得不错，有你操劳的地方就基本用不上我费心了，除了你先前借了我的名义去登录股东大会之外，但既然连你也觉得棘手，那我还是姑且听听看吧。”男人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但廖英丝毫不在意这一点。

“我受到了一些来自新同事的阻碍，虽然他们没能成功弹劾我，但我也没法搜集到他们现在的消息，因此我想要向您求助，”廖英显得十分不甘心，“我不希望在您信任我交由我去做的方面有任何差池。”

“这个我会帮你留意的，但你应该更留心小东西的事，之前及时的调整人格参数我很满意，小东西很可能是我对她最后的一个馈赠，这将祓除她的人生最后一丝遗憾，唯独这件事你不能搞砸。”这次又是愤怒的表情与毫无波动的言语。

“是的，我当然不会，可是我认为乌龙堂一事的优先级应该上调一些，毕竟严表立可是获悉了您与夫人的秘密之后又逃往了地下，假如这一秘密被传开来的话，恐怕我们面临的敌人与麻烦会是现在的成百上千倍。”

“廖英。”这是这个男人近一年来首次直呼他的名字，廖英有些惊愕地抬头看着那个影像，男人接着说：“你需要明白一点，这座岛，蓬莱，除了我们，以及用以维持蓬莱正常运转所需要的资源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抛弃的。”

“您是指，这个秘密被传开之后，我们就得解决掉一切知情者？”廖英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皱起了眉头，廖英虽然是个混账，但至少对自己苦心经营十年的AW还是有感情的，“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浪费资源了？我们应该可以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阻止它的。”

“这是出自你那不存在的怜悯之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吗？”那个男人无所谓地说，这不仅是由于电子音的感情寡淡，也是因为他对于那些人的生命本就不存在怜惜，“他们是什么？他们是脱逃者的后代，甚至连带着我也背负着这一耻辱，他们的生命与被他们丢下的同胞们相比，根本一文不值。”

“是的，我明白了。”廖英低下了头默默地说。

“还有，现在该去陪陪她了，”男人叹了口气，“我是没法亲自前往的，而且她既不像我栖身于数据，也不像你把自己改造成了一台不会停歇的杀人机器，她是一个普通人，她……”

男人不再言语，自顾自地消失了，留下廖英一人在这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