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不会忘记小狐狸在他耳边的呜咽哀鸣,不会忘记它守在他身边许多时间后的无力倒下,更不会忘记那个凶手在他眼前,呃,在他“尸体”旁将小狐狸残忍宰杀的画面。
那种心灵上的痛击和折磨,夏侯从未这般体验过。
所以,为了小狐狸,也为了自己,纵然知道这是某种形式的幻境,夏侯也要去复仇,将凶手的性命终结于手中菜刀之下。
拖着满身是伤的躯体,夏侯翻过一个丘陵,来到了凶手的家。
夏侯为何能够知晓凶手住在何处?答案……自然夏侯这个所谓“幻境”给予他的。
在“魂魄”重新进入到躯体的时候,他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很诡异的画面,以一个让人不适的奇怪视角,视野中的世界一会儿上下颠倒,一会儿或左或右地倾斜,一会儿剧烈晃动,一会儿又是陷入绝对的黑暗。
画面里,有时会有一个非常邋遢的青年出现,哦,还有一条老黑狗,这青年正是杀害小狐狸的凶手。
夏侯知道,这就是死后的小狐狸的视角,现以某种方式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也许这就是幻境想要他做的,那就是去以牙还牙,让这个没有一点同情心的刽子手得到他应有的下场,给小狐狸一个交代。
他到了青年些许破败的院子里,青年正慵懒地躺在院中晒着太阳,瘸腿暴露在阳光之下。很是让人不忍直视,几乎就剩下个皮包着骨头,其他正常的部位纵然好些,但也极为瘦弱,肤色蜡黄,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看到“死而复生”的夏侯,青年竟没有任何的惊讶,便是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想做,正是懒懒地看了夏侯一眼,就再次闭目享受阳光的沐浴。
这倒让夏侯有些讶异了,抛去他现在是一个“死而复生”的老头子的身份,站在青年面前的他可是持着菜刀,明显气势汹汹来取人性命的模样,但这个青年竟是如此无感,既没有找些什么防身,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
“你不怕我?”此时夏侯也不急着取青年的性命,疑惑问道。
毕竟表现出这番“沉着”的反应,青年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有了向死之心,可无论是哪种,夏侯之后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杀了青年,大仇得报,二是被青年发杀,至于会不会再次“还魂”,就不是现在的夏侯考虑的事情了。
只要青年不逃,与夏侯来个了解,无论是那种结果,夏侯此行就不算无用之功。
“坐……”青年轻轻张口。
“不用了,我可是要来杀你的,你可知道?”夏侯看到院中一角有着一个小木墩,但并没有依着青年去坐下,狞笑了下,恶狠狠道。
“你下不了手……”青年的声音很弱,但也很笃定。
“呵呵……”夏侯冷笑一声,掂了掂手中的菜刀,用手弹了弹刀身,发出叮当之声,不屑道:“你当我手里的这家伙是个摆设吗?”
“那你来砍我啊……”青年也是嘴角一弯,肆无忌惮且让人顿起一股无名之火。
“那就遂了你的愿!别以为我不敢!”夏侯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胸中气就不会顺。
而且,他此来就是杀这个青年为小狐狸报仇血恨的,此是凶手求着他来杀,可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所以厉声喊叫之下,夏侯大踏步跨了过去,手中菜刀被他用力抡了过去,目标直指青年的脖颈,眼见便是人头落下血腥场面。
然而下一刻,夏侯呼吸急促起来,狠狠地咬着牙,这并不是杀人后的紧张,而是对自己的鄙视。
手中持着的菜刀刀刃距离青年的脖子仅仅一毫之隔,他到底还是没能痛快斩下这位在他心中以不同方式死过的青年,这个虐杀了小狐狸的罪魁祸首。
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心软了,青年这般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样子,让他下不了手。
“看吧,我就说你不会杀我。”青年小人得志般地开口,嘴角浮现一抹轻蔑的笑。
夏侯胸中自是不忿,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将手中的铁器再向前丝毫,此时青年那蜡黄、脏兮兮的皮肤仿佛成了天下间最难突破的阻隔。
到了此刻,夏侯方才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将自己的刀口破入同类体内,尤其是这种对他毫无攻击、威胁的“弱势”之人。
即便已经经历过将一人“宰杀”的那种刺激,虽说最后发现未能得逞,但说到底,他还是认为自己“杀”过人的。
可此时此刻,他还是在原地踏步,无法在果决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投降了,承认自己确实下不了手,在心中对小狐狸道了声抱歉,他准备收回自己的菜刀。
然而就在这时候,青年却是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菜刀,让他无法抽动,于此同时,青年再次开口:“既然你没有胆量杀我,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
夏侯听着这话,还以为青年会就此向自己的脖子推进一下菜刀,帮助他完成复仇,如此,夏侯还是愿意坐收这等“不劳而获”的。
但很可惜,青年并没有如夏侯所想去做,而是从身下取出一个白色的毛毯,一臂之长。
看到这个毛毯,熟悉的白色和柔顺的毛发,夏侯眼瞳一缩,顿觉胸中拥堵,一股暴戾之气陡然而生,气息更家急促了起来。
青年好似很满意夏侯这等变化,扬了扬手中毛毯,笑呵呵道:“你猜的不错,这就是你那小狐狸身上的皮毛,是我将之生生剥了下来,做成毛毯起垫身之用,觉得愤怒吗?你现在已然火冒三丈了吧?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憎?但我告诉你,我不仅要将这东西垫身,今后我还要拿它来裹脚,裹我这条瘸腿的脚。”
说到最后,他动了动自己瘸腿,阳光下的这条瘸腿更显丑陋,给人一种不适的观感,夏侯很难象与自己那般亲昵的小狐狸的皮毛要与这样的事物接触到一起,这只会让他恶心。
这个时候,他自是满腔怒火,可仍旧未曾就此将菜刀割入青年的皮肉之中,只是陷入这种想要痛快宰杀却最终不得将其变为现实的纠结之中,殊为痛苦和自责。
此时的他也无暇去想为何青年会知晓他此来是为着小狐狸,为何青年这般鼓动着他去杀自己。
青年笑得肆意,笑得癫狂,仿佛要榨出夏侯所有的愤怒。
可是最后,他也是发现了夏侯仍是没有杀他的勇气,这让他脸色渐渐阴沉,阴沉的可怕。
随意地将小狐狸皮毛做成的毛毯扔在旁侧的地面上,青年嘴角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容,手指一处方向,向夏侯喝道:“老头子,你看看那里是什么。”
夏侯循着青年所指望去,但见角落里有一条老黑狗,正在啃咬一根骨头。
他有些不解,但青年也在此时给出了解释:“你应该很熟悉的,这根骨头就是你的小狐狸身上的。”
说到这里,青年咂了咂嘴,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感叹道:“话说狐狸肉也挺美味的,你应该早些来,这样也能尝到,我是不会吝啬与你分享的。”
“你这可恶的家伙!”在青年如此言语激发之下,夏侯胸中的怒火已是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手上更是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而在这种颤抖之下,与青年脖子仅有毫厘之隔的菜刀终于与蜡黄肌肤来了亲密接触,划开了一道伤口,很浅,但也因此流出了鲜血。
“哈哈哈,来杀我吧,为你那该死的小狐狸报仇。”感受到自己鲜血的流淌与温热,青年猛然睁开了双眼,表情夸张地嘶吼。
“你,你疯了!”夏侯看到了青年的疯狂,不禁如此喃喃。
握着菜刀的手亦是不经意松了松,他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青年。
然而,像是预感到了夏侯的这个动作,青年忽然伸出手握住夏侯的手,让他再次握紧了菜刀。
下一刻,青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身子向上一挺,顿时之间,菜刀像是切入了豆腐那般容易,深深地嵌入青年的脖子中。
而在此时,嘴中涌出大量鲜血的青年却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夏侯在其眼中竟是看到了某种解脱。
噗嗤一声,夏侯怔怔抽出了菜刀,看着双眼逐渐失去神采的青年,怒火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新生的情绪,不知是为小狐狸报仇后的放松,还是对杀死这奇怪青年的感慨。
确切地说,这是青年的自杀。
夏侯不知他为何求死,但也看到了他临死前的如愿以偿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