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豪族必然大肆兼并土地,隐匿人口。
冀州本来挺富裕的地方,结果官田没几倾,人丁没几个。
谈什么发展
这一点,还真得学老曹。
老曹统一河北之后,也是为了抑制土地兼并,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
比李翊都还严苛,李翊这法令已经算温柔的了。
最后激起河北人的反抗,老曹的措施也比较简单,就是杀杀杀。
杀了七年,才把豪族杀怕,不敢再反抗了。
当然了,老曹中间也是有给甜枣的,比如重用了崔琰这样的河北大地主。
李翊的路子没有那么极端,他决定先通过范围打击,挑选一部分人来杀。
反正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收回这些隐匿的土地和人口。
“河北历战数年,流民百万,皆因田亩尽归豪右。”
“若再纵容,民变四起,魏军未至而内溃先发。”
“此乃燃眉之祸也!”
李翊为众人解释自己强为此事的理由。
“无田则无兵,佃户皆附豪强,国家何以征兵”
“今释荫户为编民,则岁增十万壮丁,此乃强兵之本也!”
“翊试问诸君,是欲保河北为长治之地,还是留作豪强砧上之肉
众皆不再言,于是李翊命陈到将法令传至渤海全郡。
……务必要行此事。
甄尧回到家中,闷闷不乐的饮酒,与妹妹甄宓言及此事。
“李丞相实行度田,欲夺士人资产以媚庶民。”
“……我中山甄氏积业颇丰,只恐也难免其祸。”
说到这儿,甄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若非李翊保全甄氏,他们家族确实难逃一劫。
可要他们甄家把那么多田产拱手相让,试问又有几个人舍得呢
时甄宓方于镜前梳发,闻言停簪,察兄之意,徐问道:
“兄所谓‘积业’者,可是兼并之田、隐匿之户”
甄尧脸色大变:
“小妹如何这般说话,汝岂非我甄家人乎”
“试问地主豪强,谁家不兼并田产,隐匿户口。”
“千万家皆有,非独我甄家之有也。”
甄宓乃引兄至窗前,指窗外流民道:
“兄见饥民易子而食,可曾思此皆豪强兼并所致”
“今翊公度田,非为私利,实救河北百万生灵。”
“逆天而行,甄氏必亡!”
甄尧骇然失色,“小妹慎言!”
甄宓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昔袁绍据河北时,我甄氏攀附权贵,终遭朝廷清算。”
“今若再抗齐王法令,恐族灭之祸不远矣。”
甄尧一怔,心中也明白了甄宓这话是什么意思。
倘若袁绍的政权稳固,吏治清平,又怎么会被曹刘给干趴下呢
当时甄氏押错了宝,险些灭族。
如今又是一道新的选择题,摆在甄家面前。
是背叛自己的阶级,坚定不移的拥护李翊的法令。
还是继续与世家豪强们沆瀣一气,抗争到底
甄宓见兄长沉思,乃在耳边低声说道:
“……丞相承诺,凡主动献田者,子弟可入州学,出仕为官。”
“甄氏让出些田地,换世代功名,岂非大善”
李翊也并非一味下刀,也是有给甜枣的。
说难听点,
土地兼并自古皆有,你只能抑制不能消除。
你现在清算完土地,日后有功之臣以及他们的后人还是会继续兼并土地。
李翊现在无非就是逼着这些豪强重新洗牌,吐出这些年的成果罢了。
当然了,你也可以重新为官。
跟我们的人一起,重新开始“兼并土地”嘛。
真要说豪强,李翊这个食邑数千户的县侯,就是冀州最大的豪强。
他所采取的措施,也都是为了齐国服务,尽可能快速地壮大自身实力罢了。
甄宓这是一劝以大势,二劝以家运,三劝以远谋。
三板斧打下来,甄尧总算顿悟。
默然良久,忽执妹手泣曰:
“若非妹言,几误家族!”
于是连夜整理田册,次日亲赴丞相府。
献良田两千亩,释奴婢五千口。
李翊大喜,表甄尧为冀州典学从事。
又设置度田使,命荀攸、甄尧巡行州县,核验田亩。
果不其然,法令一下,立马召来了不少豪强的抵触。
纷纷拒不配合李翊度田,他们重金,贿赂地方官。
使地方谎报田亩人口,使得丞相府的工作压力骤增。
这自然在李翊的预料之内,李翊命人去查,是谁是喊得最凶。
人报是渤海高氏,世为冠族,占田千顷,匿户多达三千余众。
这种隐户人口,即便在官方文件里都不算进总人口里面去。
全都成了他们地主的私人财产。
这也是李翊要重点打击的对象。
当即,
李翊遣陈到率兵三千,围其坞堡,索籍验户。
时高氏族长乃高衡也,得李翊令书,怒掷书于地,叱道:
“李翊乃寒门竖子,安敢夺我祖业!”
“袁公在时,亦不曾为此事!”
于是,
高衡拒命,下令封锁坞堡,聚僮客拒守。
又尽发仓廪铠甲斗具,得甲兵三千人。
李翊见高氏拒不配合,亲自领兵来坞堡前攻打。
夜晚,子时。
李翊遣死士百人,负柴草潜至堡东,纵火焚楼橹。
又命陈到率甲士扛云梯,冒矢石登墙。
高氏部曲以滚木礌石拒之,陈部死伤百余。
至寅时,高顺率陷阵营以冲车破堡门。
于乱军中,生擒高氏族长高衡。
于是,
翊军得以入堡,尽收高氏田册,释奴婢三千余口。
然后斩高衡父子于市,余党流徙辽东。
消息传出,渤海士族尽皆震怖。
旬月之间,献田归籍者络绎于道。
然冀州不少豪族却还在观望犹豫,毕竟渤海离得比较远。
渤海大量豪族被清算,使得其他州郡的豪族们人人自危。
唯恐李翊也夺了他们的田产。
于是自发商议对策,要不要拉起反旗,保全田产。
甚至有人的提出,不惜要与曹操结盟。
而令人意外的是,就在度田举行的如火如荼之时,李翊却在这时候叫停了。
他对外宣称,此次度田,只针对他的州治渤海。
其余不问。
众人就这样惶恐不安地过了一个月,发现度田之事果然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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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豪强这才放心。
虽然也有人担心,这只是李翊的缓兵之计。
等度田的热度消下去之后,指不定又会马上对下一个州郡动刀。
今日咱们不为渤海发声的话,早晚有一天这一刀会砍在自己身上。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得一夕之安寝。
起视四境,而李翊又至矣!
但谁又看不出来呢
明知道这可能只是李翊的快慢刀,但高衡的下场犹在眼前。
如今丞相没对你动手,你公然扯起反旗,谁敢跟随你
所以大伙儿宁愿自己欺骗自己,相信李翊不会对他们动手。
好好的享受这剩余的时光……
由是,渤海度田的初步尝试,取得了完美成功。
李翊躺在榻上,双脚靠在袁莹腿上。
袁莹跟着张仲景也学了些医理,十指纤纤,自李翊大腿处徐徐揉按至小脚,轻声道:
“夫君此番渤海度田,虽只行一郡,却已震动河北。”
“豪强敛迹,流民归附,实乃大善。”
麋贞手执简牍,柔声念道:
“渤海一郡,清丈隐田两万顷,释私属奴婢万余口,新增赋户五万余人。”
“齐王闻报甚悦,特赐金百镒、帛千匹。”
麋贞放下简牍,含笑说道:
“……此度田成功,果应夫君先前所言。”
“可得户口巨万,也难怪齐王如此高兴。”
李翊闭目卧于软衾之间,闻言唇角微扬:
“此次度田,只针对渤海,冀州他郡尚未轻动。”
“所以能成功,甄尧通达,主动献田,有表率之效,其人功不可没。”
“我闻是其小妹深明大义,晓以利害……”
语至此处忽止。
袁莹指尖力道稍重,与麋贞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
麋贞乃将简册置于案上,温言道:
“既是甄氏首倡义举,夫君理当致谢。”
“妾已备下青州珊瑚树一株,并蜀锦二十匹,东海明珠十颗。”
袁莹取过温热的药巾敷在李翊腿上,似不经意道:
“听闻甄家女公子近日正在研读《盐铁论》,夫君书房那部有先贤批注的旧本,倒是相宜。”
李翊闻言,忍不住笑了,便道:
“吾曾听甄尧说,甄宓年九岁之时。”
“喜读书,视字辄识,数用诸兄笔砚。”
“诸兄乃问她道,‘汝当习女红,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邪’”
“甄宓答曰,‘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引以为戒者。”
“不知书,何由见之”
意思是众兄劝甄宓应该多学女红,看那么多书没用。
但甄宓却认为,真正贤德的女子,就是应该多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学习前人的成败经验。
有一说一,
在一千八百年前,甄宓这样的思想算是非常超前开明的了。
李翊对此还是十分欣赏的,翻身从榻上坐起。
“夫人说的对,甄家于此次度田有功。”
“不可不赏!”
即唤桃红,为他备车。
他要亲往甄家致谢。
又回顾麋贞、袁莹道:
“就有劳两位夫人,在家照看治儿、平儿。”
“待吾回来,当考校治儿功课。”
麋贞喏喏称是。
袁莹则撅起嘴唇,漫不经心道,“……是是是。”
李翊乘车造访甄府,又先遣亲卫持帖拜谒。
甄尧亲自出府迎接,见马车至,上前躬身施礼:
“……刚刚才收到丞相的拜帖,有失远迎,还望丞相恕罪。”
“……无妨,吾也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
李翊出车门,众人齐齐上来扶他。
李翊命人将提前置备的礼物取下,交予甄尧,甄尧连声道谢。
“吾闻令慈尚在中山,汝儿女又在我渤海用事。”
“使母子分别,绝人伦之道,吾不为也。”
李翊背着手进府,边走边说。
甄尧一愣,暗想张氏留在中山,是因为要主持那里的家业。
甄家的家产都在中山,可不就得留在中山吗
可听李翊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连他们中山仅剩的一点家产都要剥夺
李翊看出了甄尧的担忧,乃安抚道:
“甄功曹勿忧,吾绝非此意。”
“如今汝在我相府用事,令慈不妨举家搬迁至渤海来。”
“……也好使汝母子团聚。”
甄尧暗想,难不成李翊是想扶持他们甄家在渤海立业
如今冀州的治所迁到渤海了,渤海作为政治、经济中心,发展前景的确要比中山好。
可李翊又凭什么要大力帮他们家呢
万一是要养肥了宰呢
甄尧大脑飞速旋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翊却忽然问道:
“……令妹在何处”
甄尧忙向后院一指,“小妹在庭前赏。”
李翊乃径直往后院去。
正撞见甄宓,素衣木簪。
不施粉黛,而风姿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