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5.3”
笔锋竟然比千汐月的还要凌厉,显得咄咄逼人。
“楔子。我想要记录下一切,记录下我的故事。”她又翻了一页,笔尖舞动起来。字迹狂放如开闸洪水,全无平日可以与打印机相媲美的宋体五号字风范。笔记本的纸张很棒,笔尖与纸面摩擦都没有响声。而她细细看去,才发现纸张并非空白,而是有极细的银色丝线分出行列来,“曾经在年少的时候我会写一些日记,字迹歪歪扭扭,记录平凡无奇的流水账,我枯燥乏味的生活,或者,偶尔的一抹亮色。后来,他们开始吵架,我无人倾诉,只能对着纸张诉说一切。”
整个城堡寂静得犹如无人居住般。夜幕降临,房间内只有一盏灯亮着。冷星知道这是千汐月为了方便自己随时使用书桌准备的,毕竟血族的夜视力极好,何况他们也不喜欢光亮。
耳中依旧是高频的轰鸣音。尖厉得如同鬼怪啸叫,一刻也不曾停止。魑魅魍魉仿佛在脑中扎根,分秒不停地宣泄,以此来获得存在感。眩晕倒是减轻了些许,但眼前还是有些模糊,景物轻微地晃动。至于头痛,冷星已经不指望有什么改观了。这次爆震性耳聋持续的时间比她估计的还要漫长。本以为送完切片回来能够好一些,千汐月醒来的话也不至于穿帮……
不过现在千汐月仍然不省人事,冷星不必担心被她发现了。这倒让冷星不知是喜是忧了。
“我日益孤独而自闭,那年暑假时,一段时间内我甚至可以一整日都不说一个字,只是机械地学习,吃饭,睡觉,看书。我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将自己封闭起来,幸好那段时间终于过去了。”
冷星望了千汐月一眼,又转回身子,托着腮继续写道:“有几次我觉得人生了无意义,死亡也无所畏惧,但想到那个女生,记起那个约定,我便打消了念头。后来走了出来,但我的人生注定不得安宁。很快,在意大利旅行时,我为了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而被□□命中。倒不知是上天待我不薄,还是存心要我明白生而为人实则是莫大的苦楚,我历经艰辛却终究没有死去。我活了下来,只是胸口留下了一个弹孔,体质也差了许多。医生说,我的心脏受了不小的损伤,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他没见过谁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屡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却还是吊着一口气没有魂归西天。
“然而我的运气没有延续太久。不过一年时间,我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身亡,我在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接下来的几个月,情况急转直下,家族企业在风雨飘摇中挣扎求生,形势危如累卵,我父亲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摇摇欲坠,几欲倾塌。我的叔父对我用尽阴谋诡计,甚至让黑社会对付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回忆就此展开……”
写到这里,冷星已是泪流满面。
“在此之后,我写了一次日记,记录下所有的一切,我所能回想起的一切。然而记忆犹如藤蔓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仿佛黑暗的洪流让我无法自拔。我前所未有地心生恨意,最终将日记尽数烧毁,自此之后,不再记录,也不向任何人提起此间过往。这将是我永久保存的秘密,最暗无天日的往事和记忆。
“我在十七岁遇见她,如今已有八个月了。往事如烟散去,逐渐淡忘。我希望可以安宁平静地生活,与她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但终究难如我愿。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这样恐惧过了……”
世界一片嘈杂,她头痛欲裂,却还是写着。
“燃烧的巴士,巨大的爆炸声,火焰和无数伤者,还有为了我的心愿不顾危险的她。她将我护在身下,严实得密不透风,每一寸都十分安全,但她终究没能料到,爆炸的巨响,扩散的冲击波损伤了我的听力。”
冷星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千汐月的笑容明媚如阳光,她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开始并没有察觉,只以为是短暂的冲击,只是心头有说不出的惶恐。直到她对我说话,我却听不到一个字……耳中是持续不断的高频轰鸣音,一种极为难耐的折磨。光是保持住平常的表情已经让我耗尽力气。我无意让她知晓,她很累了。暴走的读心术,还有繁重的军务。时局动荡,她免不了要劳心劳力,人类与血族的矛盾越发尖锐,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手机落回原地。
“我鲜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力,莫大的惶恐不安充斥内心,如黑洞般将我撕碎。我很渺小,渺小到近乎什么都不是。中枪或是签下亲人死亡通知书的日子已经远去,强烈的情感消散了许多。在被逼上楼顶的那日,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暇去想。而替她喝下毒酒的时候,我尚感庆幸,毕竟她安然无恙。而如今,她不省人事,我听力受创,头痛得感觉都要死去。爆震性耳聋,我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可是知道并不意味着事情解决。没有流血,鼓膜完好无损,那便是内耳受创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或许是几个小时后,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几周后,也或许……”
冷星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桌边。她的手软弱无力地停住,直到默不作声地抽了几下后,才继续书写道:“我永远,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脱口而出,呼唤我的名字。我再也听不到她对我说情话,哪怕很少,但很甜蜜。”
纸巾擦掉了眼泪,她努力平复心情。
“说没有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我害怕的,更多是她会因此自责,或是暴怒,或是竭尽所能去恢复我的听力。我害怕她失望的目光或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亦或者因此变得暴戾。我害怕她的不快乐,远胜于日后再也听不到声音的遗憾。毕竟,我近乎是死过几次的人了。何况人类并不那么依赖听力。
“我怨恨自己的无力胜过一切。正如我鲜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力,我鲜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澎湃的恨意将我吞噬。对自己的,也有对那个纵火者的。这绝不是意外,我没有听她的,可还是逃不掉这一劫。然而令我更加愤怒的,是其他无辜受累的人,因为这车上有我们而受伤,甚至陪葬。”
冷星捏紧了拳头。
“我救不了他们,我看着火舌舔舐每一寸车厢,我看着人们发狂般挤过,在死亡面前没有多少人不害怕。如兽一般,所以的理智和冷静都烟消云散了。我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生的欲望,在此之后,才有空暇去顾念他人。我很感激她,不仅是保护着我的生命,更是……保护着我的心愿,哪怕是以身涉险。
“所以我终于有了写下一切的念头,在这深感软弱无力、生命易逝的时刻。我想记录下我完整的人生,这是我此前写下的文字,无论是无人可见的日记随笔还是公开发表的都不曾涉及的。或许片段,但终究不够完整。人总有一死,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来临。”
冷星的笔慢了下来。
“如果这会发生,发生在我与她的那个约定之前,我只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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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补充上一章千汐月和冷星回到城堡,到那个三日后公交车司机撞死出租车母女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长假已经结束,但还没上课。我回来咯~
一晚上都在敲字,我对不起室友们……